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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國聖文具店」開張後,「文隆文具店」的聲勢便不斷下滑。僅幾百公尺之遙的「實踐國小」小學生們,淨是被那佔地二層樓、面積是文隆文具店十倍大的國聖給吸走,裡頭不只賣原子筆、膠水、立可白與文房四寶,從漫畫、輕小說與各式生日禮品,到醫生用的壓舌板、阿嬤每天手上拿的毛線鉤、上國中的姐姐很想要的後背包,應有盡有;店面窗明几淨,還有二個大櫥窗,年節時擺近百種進口賀卡,平時則不定期更換顏色粉嫩至極、長相討喜的絨毛玩具,國聖文具店衍然就是個有著自動門的夢幻城堡,掏出會員卡還可以打九折──能讓小學生們享受尊榮VIP的快感,在忠順街方圓五百哩內,只有國聖做得到。

而文隆文具店,依著它那在忠順街上已存活三十多年的風骨,在巷內桀驁不馴的挺立著。僅管在國聖開張後,長得像鄒美儀的老闆娘曾改裝過店面,裡裡外外鋪設深色木板、試圖讓文隆看起來像誠品,但這一招最終仍宣告失敗,小朋友們仍然喜愛有會員卡的國聖,自動門打開的瞬間還會「噹」一聲,好有大駕光臨之感。

而文隆,甚至連門都沒有,只有一個從三十多年前就存在的磨石子小階梯,歪歪斜斜,抬頭一望,還可瞧見無法全部收攏好的鐵捲門。三十多年,文隆依然將文具店當成雜貨店經營,門口數十年如一日的掛著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呼拉圈,店內昏昏暗暗,永遠只隱約投射出電視螢幕閃爍的光影,而老闆娘,也依然在勉強整理出的空位上翹著二郎腿,剔著牙。

從幼稚園到小學,文隆一直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後備軍。美勞課要外出寫生、自然課要養蠶寶寶、元宵節要做燈籠,畫板、蠶寶寶、玻璃紙都是從文隆買來的,更不用說其它大大小小的小學生必備品,把上學當成上前線的我,文隆是人生中重要的大後方,所有能幫助我得分、順利蒙騙過老師的補給品,全都來自於它。

可以說是沒有文隆,就沒有阿內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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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柵老家位於忠順街,是拐入傳統市場的重要幹道,而重要幹道上有一家擔仔麵,從我小學時期就出現在街上,在我高中時期消失,最後在我大三那年再度出現,只是店址換到舊址對面,一副「我就是換湯不換藥」的姿態站在重要幹道上的轉角處,感覺有些厚臉皮。

這家店並沒有特別美味,但我卻是忠實顧客。僅管如今已不住木柵,卻仍時常請果媽回木柵時,幫忙帶一碗滷肉飯──對,是滷肉飯,不是擔仔麵;是那滷得油亮油亮、黏稠到你吃了血液濃度一定飆高的醬汁,是那種醫生看到都會立即開降膽固醇藥單的滷肉,一瓢滿滿的滑流到米飯上,讓人吃完一碗後馬上魂牽夢縈數百回。

那天,回老家。信步走向厚臉皮擔仔麵。遠處就看見穿著吊嘎阿、理平頭的老闆不停穿梭在前場與後場之間;在我小學時期還沒娶回來的老闆娘,身材嬌小,在鍋爐前切菜煮麵。熱氣呼的一股氣升騰,好幾碗麵又被端出來,夫妻倆間刻不得閒。

「老闆,一碗滷肉飯外帶,大碗的。」我指指那鍋滷肉。「喔,還要加一顆滷貢丸。」補附註。老闆回頭,再怎麼樣也睜不大的一雙小眼加二道濃眉,拿起舀滷肉的勺子,湊身過來,小聲:「妳,怎麼知道我有滷貢丸?」我睜大了眼,悄悄後退一步。偷瞄牆上的菜單,的確,沒有滷貢丸。

這下可好。不小心點了只有道上兄弟才知道的滷貢丸,就算等會兒咬一口貢丸馬上飛也似的逃走,恐也插翅難飛,因為貢丸上有我的齒跡,循跡找人,一下子就人贓俱獲。「喔……我,我嘛,我小時候就知道了啊?……」結結巴巴。「是這樣嗎。」老闆嘴角一揚,從黑溜溜的滷肉鍋裡挑出一顆沒人發現的滷貢丸,在飯上壓了一下,為祕而不宣的滷貢丸壓出一個半圓形凹座,滷貢丸妥妥當當的一如皇帝座在寶位上,閃閃發亮。我抿起嘴,不知覺的拉長鼻下的人中,一副「我不會說這裡有滷貢丸」的膽小貌。拎著滷肉飯與滷貢丸,在老闆「好小子被妳發現滷貢丸」的眼神中,誠惶誠恐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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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輩們在電話裡提及那位表姐。表姐如今住在深山裡,屋前有一片稱不上田園的農地,聽說坡度極陡,根本不適合農種。屋子有著大片落地窗,整棟房屋全以木材建造,勉強蓋在坡上,地基只以幾根粱柱支撐。可想而知,最怕的便是颱風侵襲,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對外通訊全靠一支手機。

一支手機,是表姐自己的。獨自帶著二個學齡期的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二個男孩,哥哥帶著弟弟,得沿著產業道路往下走,上學;往上走,回家;一趟都得二小時。四條小小的腿,很可能不知已反覆疼痛了多少回。

「妳這樣颱風季節時很危險啊,趕快搬下山吧」、「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二個孩子著想」。但表姊的魂魄像是不知被幾次元的空間吸走了般,無論如何就是得待在這塊以五百萬買來的山林地上,覺得山林裡濃重的濕氣是養育孩子的最好環境、覺得沒有鄰居可互相照應的深山裡,是拉拔孩子最安全的地方。

表姐就讀知名大學外文系,留過洋,在一群孩子中是數一數二的頂尖,或許也曾經揹負著父母親遠大的期待,而如今從姑丈與姑姑巨大的失望來揣測,那樣的期待無可量度。與表姐相差十來歲,曾坐在她的腿上,擠在前座,姑丈帶著一車的孩子去后里騎馬;而我才被抱上馬背就哭得呼天搶地,表姐則在馬場外聲聲喊著「最後一圈了、最後一圈了」,我這才忍住被放在龐大動物背上的恐懼,硬是繞完最後一圈,因為淚水,眼裡盡是表姐模糊的溫柔身影。

我在台北,表姐在高雄。後來表姐去了美國,我還是個小學生。表姐回台灣,北上借宿,我好樂意把房間借給她睡,也好樂意把書桌讓出來給表姐答答答的敲打字機,打著一連串看不懂的英文,在門邊靜靜看著她敲打字機的背影,她好專注而我好羨慕,一個備受長輩稱讚的好孩子就是這樣吧,隨時都可以吐出一連串英文,桌上永遠一疊原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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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餘暉透過百葉窗,一道道落入教室內,放學時間到,全班一哄而散。課桌椅被急著下課的我們撞得歪七扭八,教室頓時變廢墟,每張桌子椅子全都畫上立可白。

他們說好要去吃大腸貢丸麵線。「他們」指的自是以秋吟為首的一群,約莫五到六個人,在班導眼裡,都是注定聯考榜外的學生,那個年代,只有聯考一途。若沒有優異的成績做保證,似乎便注定要跟畸形的學校來場大拼搏,搞得你死我活,卻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什麼。前面說過了,麵線攤就在我家對面的小巷內。秋吟一夥人就走在對街,「阿果,要不要一起去吃麵線?」是秋吟的聲音。在班上跟他們本就不同路數,大姐頭突然發出邀請函,真是讓我這個阿呆手足無措。我看著他們,心裡有些猶豫。而且,就快到家了,公寓的紅色鐵門就在前方。

但我好餓。

想到巷內有一大鍋熱騰騰的麵線在呼噜噜地煮著,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理由可以拒絕大姐頭。意志不堅的我咧嘴一笑,好啊──。說著那公寓的紅色鐵門瞬間就在身後,過街與一夥人會合,隨即轉入小巷內。

雖然心裡猛得想起,該不會是用大腸貢丸麵線做誘餌,要在小巷內揍我一頓吧。但麵線香早就大老遠的飄過來,任這夥人再怎麼心狠手辣,想必也要吃飽了才有力氣揍才是。到時候再叫老闆救我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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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上了國中。本來只裝小碗麵線的胃此時變得貪得無厭:老闆我要大碗的再一碗,要多加點辣跟多加點醋,香菜可不可以多一點。

大腸切成小塊狀,是在另一鍋先煮熟,通常由老闆從屋內端出來,再倒入大鍋麵線內,不攪動,就讓成千上萬、看來彈牙至極的小小塊大腸堆疊在大鍋的一邊,成了半月形;光是看老闆夫婦在攤前忙著舀麵線入碗裡、大湯勺在碗邊迅速割劃一下,多餘麵線便流暢而優雅的直線掉入大鍋中,再迅雷不及掩耳的灑一滴香油、一小匙烏醋、一小搓香菜,特有的節奏與韻律都成一場視覺享受,尤其如果你是坐「吧台」──就是大鍋前面的那排眾人相爭的位子──就更能清楚看見老闆舀麵線的精湛技藝。

只要四點過後沒有第八節輔導課,三五成群像是結黨營私一般的走入小巷內,是相當尋常的事情。我因為私立中學沒得唸,被丟進這所地方上出產大哥大姐級人物特多的公立國中,但顯然,即使是喜歡混幫派的大哥大姊級人物,一天不吃到大腸貢丸麵線也是不行的:我看到了他們那英姿煥發、豪氣千萬的形象背後,有著平凡如小老百姓的一面。秋吟,就是班上的大姊頭。她不見得真正混進了幫派,但的確跟班上那剛混進幫派做小弟的阿信很熟,後來阿信在幫派組織裡順利變成了大哥,秋吟卻回歸正途努力考上了五專,與幫派那若有似無的關係就此斷得一乾二淨,但這都是好幾年後的事。秋吟有著渾然天成當大姊頭的魅力,只要一吆喝,去哪兒都有固定班底跟著;剛開始,我是個只埋首於參考書跟補習班的阿呆,最好的朋友是班上的模範生;後來,秋吟一夥人漸漸讓我體會到江湖動人的一面,讓我從此對江湖二字有著如夢般的嚮往,而這便起因於,一碗大腸貢丸麵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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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漆成白色的木板立牌站在巷口,朱紅的毛筆字在上頭寫著:「大腸貢丸麵線」。下邊有個紅箭頭細細長長,指向靜謐小巷內。只要在木柵忠順街與木新路一帶居住超過二十年,一提到這個白色立牌,每個人腦海裡都會靈光一閃,知道這攤由一對老夫婦經營的麵線攤。

民國七十五年,我小學一年級。在這以前,這麵線攤就存在;但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經營的則不得而知,踏入小學以前,天天被媽媽帶著逛菜市場,採買完畢後,先是繞過賣甘蔗汁的阿伯,再繞過包水餃的夫婦,當腳步走到這裡,眼睛所及的高度是一疊白撲撲的水餃皮,就知道是要去吃大腸麵線了。最後繞到市場後方,一塊半開放的空地,上頭遮了一半的屋簷,地上舖著紅色地磚,空氣中盡是濃郁麵線香。

一碗麵線,不加醋也不加辣。媽媽會跟老闆夫婦指指我,說:「她喜歡吃原來的味道。」就一碗,與媽媽共享。我矮,但桌子高,為了避免因為看不見那碗麵線而無法精準的使用湯匙,只好給媽媽餵;又因為不敢吃大腸,所以母女的分工是:我吃貢丸,媽媽吃大腸,麵線二人平分。麵線燙,但又等不及它涼,我兩眼直瞪瞪的看著媽手裡的那支不鏽鋼湯匙,在碗裡攪啊攪,最後從瓷碗邊緣部分的上層麵線開始吃,家庭主婦的理論是,碗邊的麵線最快涼。但因為吃東西速度慢,所以通常一碗麵線我大概就只能吃上幾口,但即使是這樣,上菜市場的行程唯有以一碗麵線作結,我才能心滿意足的返家。

一碗麵線,從此在我心裡有了無可動搖的地位。

某一天,學校是下午班,早上又跟媽媽上菜市場。媽媽還在跟賣玉米的老闆討價還價,我卻心急直拉媽媽的衣袖:「我要去吃麵線!」身體朝著麵線攤的方向、雙手反方向拉著她,嘴裡不停重覆訴求,突然,媽平靜的站在眼前:「阿果。」我一驚,回頭,拉錯人了。被錯認為親生母親的陌生阿姨低頭看著才小學二年級的我,陌生阿姨很好心,露出笑容,我則羞愧的被拎走,默默走向麵線攤。一樣繞過水餃店,然而映入眼廉的竟是一片空地,沒有熱騰騰的鍋爐,也沒有老闆夫婦,也沒有疊起來的塑膠椅──我極度震驚,佇立在空地上,好一會才聽到媽在耳邊喚:「沒有啦,妳看,沒有在賣了。」我驚愕的抬頭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被安慰:「明天再來看看有沒有。」然而,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見麵線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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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個兒小長捲髮,小麥色健康肌膚,肌肉緊實,線條勻稱,身型比例適當,她遠遠走來,渾身散發的海灘氣息,你會毫不猶豫的認定她是自小在國外長大,或許最近才從海外歸來。

也的確沒錯,她「只會」說英文,日文,西班牙文,最自豪會用破破的台語唱鄭進一。

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西班牙人,在美國長大,爺爺在巴塞隆那釀葡萄酒;這是她的家世最簡扼介紹。兒時在日本渡過,高中起到美國,直至大學後隨著美國男友來臺灣;這是她人生最簡明的大綱。來臺灣後,人生開始無法用大綱來區隔,出現了大綱之下的細目:與男友在六張犁一帶租屋、一起找工作、一起儲蓄、一起製作手工喜帖,在租下來的頂樓加蓋小屋裡舉行婚禮,再偕行去蓋章登記,細目很多,做法卻都最簡單。簡單,就是她處理複雜的人生、與眾多朋友的方法。

我與她之間的友誼,全部囊括於她隨時隨地掛在嘴邊的:「說真的,我把妳當作我妹妹了。」就一句話,簡單的將我全部的友誼一口氣都買了單。

一個身世背景都很不臺灣的外國人,即使有著東方血統佔高比例的臉孔,就算會唱鄭進一的「牽手」,在臺灣也是辛苦的。她勉強找到一份語言教學的工作,時薪不高,備課卻相當繁重;選擇在台北生活,只得縮衣節食,處處捉襟見肘;因此她永遠騎著不知打哪兒找來的一台小機車,一發動引擎便有異常聲響,看似隨時會熄火且順便掉落個後照鏡;但她永遠不以為意,離去前給個大擁抱還會叫你路上小心。通常,她與小機車的背影都是在我擔心的眼光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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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部落格就被荒廢。這次荒廢的程度,恐怕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彷彿人生停滯,生活乾涸;若想重新整治,恐怕要先閉目養神一會兒,再慢慢倒帶,徹頭徹尾地回想這段日子到底做些甚麼去了。

到底做些甚麼去了?一件事都沒想起。

然而這麼一想,腦中倒是出其不意地閃過一個人影。

是公司大樓的管理員大叔。

嗯,那位冬天會穿著墊肩深藍大衣的,管理員,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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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小鈞。

我猛然的想起了這個名字。

小學一二年級的同班同學,纖瘦、白晰、靜雅,額高、長髮,走起路來像是在跳芭蕾舞。簡爸爸是記者,在那攝影器材是時髦產品的年代,家裡已有一台V8攝影機,裡面大概有好幾卷帶子都有我與大頭小毛的身影;簡媽媽是家庭主婦,最喜歡買整整一盤的鹽酥雞餵食一群同班同學,大家拿著竹籤到處跑來跑去、跳上跳下,讓簡媽媽緊張的到處喊「小心啊,竹籤放下來再去玩!」而簡爸爸則拿著V8追著一群小鬼,活像是超愛拍照的小玉爸爸。如今突然想起她,竟還記得簡家那一致乾淨的淺色調裝潢,以及廚房裡那白色的中島桌。

七歲那年,我把一個一直捨不得用的鉛筆盒送給她作為生日禮物。盒蓋上繪有一個輕靈的芭蕾舞者,盒身是淺淺的藍色調,跟她的房間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這個禮物是如此的適合她,讓陪在一旁拆禮物的簡媽媽也眉開眼笑,忙不迭在說「阿果,這禮物好棒喔」的同時,也趕快再幫我戳一塊甜不辣。因為我實在太小隻了,根本看不到中島桌上那盤鹽酥雞的方位在哪裡,簡媽媽非常明白。

我對小鈞的印象已相當淺薄。只隱隱約約記得,放學時她都會一路陪我走回家,說起話來跟走路一樣,相當輕巧,活像是臺灣民間故事裡那柔順可人的ㄚ環。她低調、不張揚,相對於另一個同班同學來說,小鈞讓人有一種「誰欺負妳了跟姐姐說」那樣的柔弱感,雖然姐姐個頭很小隻,妳媽媽人真好,都知道我戳不到甜不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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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kanazawa 047.jpg  

小松帶刀前往江戶時,拜把好友在啟程前送了他一袋刀豆。其中一人怒斥:刀豆意味「早日回來」,這豈不是與要到江戶施展抱負的帶刀唱反調嗎?

刀豆。

難道就是以前果爺家門前的那棵樹,每次都結有黑色、大概十五公分長的豆子?線條還算筆直,很厚實,的確長得像把刀,在空中揮啊揮的,真的很有耍刀的架勢。刀豆別名挾劍豆、刀鞘豆,仔細瞧瞧網路上的圖片,相似度百分之九十,只是顏色讓我有點介意。網上的刀豆都鮮綠鮮綠,但我很肯定記憶中的豆莢是深褐色,有些甚至已接近黑。而網路上的刀豆,沒一個是長在樹上的。

那棵結有豆子的樹,一直是我賦予果爺家的正字標記。就站在院子的矮牆前,每年回果爺家,果爸就把車停在樹下,我則因暈車先得在樹下吐過一回才能鎮定的走進院子,再走進屋裡找二隻小貓,一黃一黑。從樹上掉落下來的豆莢仍包覆著種子,有些沉;而當年我的個頭還很小隻,豆莢拿在手上,到處揮舞,憨膽去拍打個頭比我大隻的家犬;如今想起來,掌心彷彿還可感覺到那麼一點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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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燒的夏日正午,渾身一如躺在鐵板上的紅豆餅,在街上看似無害的溫溫熱熱地燙著,只卻要再多燙個幾分鐘,人就會相當徹透的從裡溫熱到外頭,整個紅通通。

隨手攔了部計程車,我要到和平東路……不好意思,我看一下地圖。……喔,跟青田街交叉的路口?欸,這地圖應該沒錯吧。司機為了聽我那相當不確定的指示,將台北愛樂的音量瞬間轉小聲,而當我喃喃自語的說完了那句「欸,這地圖應該沒錯吧。」司機卻將台北愛樂換到了ICRT

我瞄了眼司機。戴墨鏡,想必是為了要避開刺眼的陽光;有著斑駁白髮的平頭,年紀沒有六十也必快七十;花襯衫,剛從夏威夷回來嗎。我收著摺疊陽傘,一瓣瓣的摺,有模仿賢妻良母疊衣收被姿態的嫌疑。此時隱約感受到,司機大叔從後照鏡看了我一眼。然後,他若無其事的將ICRT關掉。車內頓時清靜無聲,充滿了新車的味道。

我和司機大叔之間沒了音樂,就像被迫相親的二人沒了坐在中間的媒婆:你們倆個好好聊啊。

「妳剛剛如果再慢一點說話啊,我就來不及左轉啦。」司機大叔開口了,下巴配合著後照鏡的高度微微揚起,給我一個善良的微笑。一如義大利的黑社會老大,聲音渾厚帶著沙啞。僅管如此,卻字字清晰,字正腔圓。「前面沒辦法轉,要直走到下一個路口了。」「喔這樣。」我報以和善而簡短的回應。而這和善而簡短的回應,讓司機大叔從此不再讓我聽台北愛樂或ICRT;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說給我聽──有個小孫女,一歲四個月。大叔於是在炎炎夏日裡,開始向我轉播一場獨家小孫女LIVE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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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一心想要讓自己多多走向戶外、走個金瑞瑤或是城市少女路線的人,可惜心裡越是如此的設定目標,外在的行動就越是呈現相反狀態,每當我看著電腦螢幕上的青山綠水、碧海藍天,妖怪便幽惚飄至身邊,沙啞耳語:「你後天還要上班,太陽又這麼大,我看沙灘就別去了吧(氣音)」。如此這般,妖怪的力量越來越大,我猶如佛羅多的俗辣版,一心只想待在洞內不想挑戰妖怪,只顧在洞中看書敲鍵盤。漸漸,我連居住二十多年的台北市也懶得閒晃,導致我對台北的認識,可能不比一個外來的觀光客多。

直到,這個轉接詞很重要。

直到有人告訴我,青田街七巷六號。青田街,「算是」很熟。多年前,我還是個學生,課餘之時常常陪伴果媽去永康街閒逛,總是延著青田街走;夏日,綠蔭成片,風吹來涼暖適中,舒服暢快;冬日,小街小巷的寧靜剛好與充滿餐廳攤販的熱呼呼永康街呈現明顯對比,每每在永康街飽食一頓後,必走入青田街,若說永康街是正餐,青田街大約就像飯後甜點,卻不過甜又不過膩,像日本台中看到的京都甜食,透明的果凍裡有片紅楓葉,只瞧上一眼就使人心頭恬適又平靜。

但我對青田街的印象,就僅只如此。對於青田街二旁分支出的巷弄,卻陌生的多,有幢日式建築座落於七巷六號?我在腦海裡蒐尋,卻沒有一個畫面是與網路上的照片相符合;於是我這次很豪氣的堵住了妖怪的嘴,決心要去看看這一棟被錯過的日式老房。如果台北市有這麼美麗的景致卻沒拜訪過,那理由可就不如「沒搭過貓空纜車」一般好推托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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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交往時,女生包包裡永遠有一本英文小說,「因為可以多學點英文,」她優雅的拿起書,甜甜的跟男朋友說。男人覺得這女孩真是上進,那本小說看來也不簡單呢。交往過了一個半月,女生從包包裡拿出一本風水書。男人皺眉疑惑:「妳幹嘛看風水書?」只見女生面無表情、吐出三個字:不行喔。

清炒蝦仁上桌,豆鼓蚵仔上桌,都是盛裝飽滿的大盤。

而我筷子挾著的蝦仁早就掉入碗裡,因為已笑到沒辦法好好挾住一隻蝦仁或是一塊波浪狀紅蘿蔔片,對風水書完全無招架之力的B「我跟她交往才多久啊,都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好嗎?」我挾了口油膩膩的空心菜,「你幹嘛因為風水書就這麼煩惱啊?」看著桌上那四、五盤熱炒,根本吃不完,「妳不覺得原文小說跟風水書的落差很大嗎……」看來B須要以大火快炒的菜色來一吐心中的怨氣,大概以為只要廚師一開火,他心裡的沉悶就隨著紅燒魚一口氣燒乾了吧。

原來,不只是消失了的原文小說,女孩一開始營造的美好形象,在短短數月內緊密的相處中全部不攻自破,小從名貴物品須要男友買單,大至女孩完全無法打理自己的人生方向,在在都讓B很抓狂。

「那天去看展覽,她大小姐買了一雙高七公分的高跟鞋,」B左手的食指與姆指一上一下,比出七公分的高度,晃了二下:「七公分!妳敢相信嗎!一路從家裡蹬到展覽館,再從展覽館一路蹬回家!」這大概是我打從認識B以來,他用過最多驚歎號的一次,每個驚歎號都試圖讓我腦袋裡的畫面更清晰一些。「她腳不痛嗎?」「痛啊,她回到家就痛的哎哎叫了!」說到此處,B索性放下筷子,往後一靠,歎氣,「你又不是『那種』男生,我是說那種喜歡女生……ㄜ,花枝招展的,她幹嘛這麼辛苦?」「不知道。穿個平底鞋不就好了?」B雙手一攤,皺眉搖頭。當然還不只如此,諸如包括男友工作一整天已相當疲憊,晚上十二點還得幫大小姐跑腿買卸妝油,回到家後居然發現大小姐在家瘋狂玩自拍,完全沒有體諒男友的意識;一起看電影,特地幫女友買的午餐竟然吃沒二口就丟進垃圾桶,完全違反B良好的生活習慣守則,於是B又是一句:「妳知道這真的很讓人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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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在北加州的荒郊野外放了一堆望遠鏡,為的是能夠與外星人接上線。都還沒跟外星人說到話,就先把自己生存的地方搞得像外星球。大半個世紀以來,美國人一直想跟外星人接上線的心情,會不會就像是十多年前,果爸果媽拼命想要跟我接上線的心情。面對一個想要跳過青春期直接步入青年期的孩子,大不如說就是家裡有個外星人比較貼切。外星人的一切都在虛無狀態,但在這虛無之中你仍可以隱隱約約感覺到某種頻率,一種很隱諱而低調的波動,彷彿你只要在空氣中伸出食指「滋」的一聲,你就可以在電光火石之中瞭解外星人在想什麼。

我知道有位媽媽,就如同在荒野裡架設上百座望遠鏡的美國人,花費畢生最驚人的精氣神,想要與心智已進化至高等外星人的女兒接上線,但無奈即使她已經在身上綁了一個小耳朵,還在頭上安插了好幾處電源,她與女兒之間的訊號永遠都是「ㄘ----------ㄍㄚ----ㄍㄚ---------------」的雜音。

事情發生在「飛越比佛利」當紅的年代。

我們都還是國一生,剛滿十三歲,對比佛利裡成熟貌美的黑髮阿蘭欣羨不已,對高中生都不用唸書而國家依然富強的美國感到嚮往。無奈我們生在每天考試考得死去活來而國力依然貧弱的臺灣,走到哪裡都沒有綠油油的棕櫚樹與吹起來會變成明星的微風,我們都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沒走上比佛利山的山坡,就開始滾下坡;因此很勉力的繼續熬著,一心想著人生十八才開始,比佛利的人生只是在我們身上比較慢才發生而已。

那天下午,飛越比佛利才演完,門鈴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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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藍線,末站:永寧。

人潮隨著手扶梯往下移動,未過閘口,就聽到轟炸似的哭聲。放眼望去,一個約莫三歲的孩子放膽高聲向一位看似是母親的女人哭吼:「我要抱抱───」。請注意,是「───」,而不是「~~」,「我要抱抱~~」與「我要抱抱──」,無論是力度與涵義都完全不同,前者是瞇眼嘟嘴撒嬌黏踢踢,後者是撒嬌不成轉忿怒,相信大家一定可以理解。

好啦,那就抱一下嘛。

路過的人們雖都皺了眉,但都不禁微笑。但那個女人,連腰都沒彎下、手都沒伸出,一邊加值悠遊卡,一邊低頭嚴正警告:「再哭就不帶妳去!」孩子鼻涕眼淚再次爆開:「我要抱抱───」(重覆NNN次)女人再次試圖漠視孩子已經要炸開的小小身軀,抓著孩子的手,很勉強的刷卡過了閘門。

走進車廂。女人將孩子「放上」她身邊的位子,依然不願伸手將哭得紅咚咚的小東西放在她膝上;而這臉蛋紅的不得了的小孩,用盡力氣拉扯自己的裙擺,像球一樣從位子上滾下來,打算來個「面對面索抱」,站在女人腳邊,仰著頭:「我要抱抱──!!!」,背對位子的一對老夫妻,是阿公阿嬷的年紀,回頭微笑:「哎呀,呵呵,她要抱抱啦。」而那女人,還是雙手抱胸,看著孩子:「過來坐著,有沒有告訴妳出門不准哭?有沒有?」「我要抱抱我要抱抱我要抱抱──!!!」這下可好,唱片跳針,哭聲震軌、連爆三車廂,大家紛紛回頭轉頭歪頭看著孩子與女人,臉上的表情不約而同:妳為什麼不抱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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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歲時踩了以言辭挑釁我的果姐幾腳,大概就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大的報復行為。而我相信能真正做出報復行為的人也不多,在圓餅圖上應差不多只佔上「無塑化劑食品」那樣的小區塊吧。

有首歌名為Rolling In The Deep,描述女人為感情所背叛後,內心那如怒火般燃燒的憤怒以及眼看就要因為仇恨而即將付出實行的報復。詮釋這樣激烈內心戲的是來自英倫的Adele。一開口,就彷彿有把亮晃晃的短刀在你背後,再多聽個二句,只要曾經背叛過女友的人大概就會背脊發涼、渾身寒氣;聽到一半處,就很有可能急CALL剛分手的女友:妳要什麼我都給妳,拜託不要穿紅衣紅鞋來找我。

於是,我想起那六十桌在飯店被退席的鮑魚及魚翅。

一桌大約坐十個人,所以共有六百盅的鮑魚與六百盅的魚翅,這突然消失的一千二百盅珍美佳餚,原與一對郎才女貌的新人有關。新娘很優雅,正好名為葛莉絲。但我都叫她蛤蜊絲。

蛤蜊絲大概是我認識的女性朋友中美貌排在前三名的女生,除了一定要有的大眼挺鼻,還正好頗高個兒,而渾然天成的甜美氣息讓每個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好幾眼,我保證連蜜蜂採蜜只要不小心遇到她,都會不服輸的多採十袋蜜、把花榨乾了跟她比個高下;所有女生看到她都會急急忙忙畫個春天的甜美妝,不過就算把所有層次的桃紅色粉紅色都往身上穿、往臉上抹,哎呀,告訴你,都功虧一簣啦。沒看見連Hello Kitty都冷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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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新結識的三位朋友均為離婚,有一個小孩或兩個,小孩或許跟著爸爸,媽媽每週日探望一次;小孩或許跟著媽媽,爸爸忙於工作沒空探望。而他們都很年輕,沒大我太多歲,我連一次婚都沒結,而他們卻早已結了婚、生了小孩、又離婚,我很啞然。

他們個個活潑又開朗,女的嬌美又能幹,男的英氣十足而收入又高於一般水準,他們都是在社會上人人欣羨的高知識份子與富裕的中產階級,離婚之因到底打哪兒來?這對婚姻還抱著一絲希望的我來說,不免有股寒意打從腳底涼至頭皮,搞不好,我真的太小看了婚姻這件事。

C個性爽朗、長髮飄逸,她有成功的事業與美貌,兩個兒子跟著爸爸,她笑的燦爛如花:「我現在是一個人,」她咬了口牛肉漢堡,「其實沒有人希望最後是這樣。」臉上的笑容卻不因為這句話而消失,我則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猛喝紅茶,對於別人的過往,我一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將話題導向光明的未來。

D的事業相當成功,與女友婚後快速的在一年內便迎接了兒子,而也在之後的一年內迅速仳離。當別人問起與這段婚姻的相關問題,他總是將這樁婚姻濃縮於幾個字母:It’s gone. 這句話他講得輕鬆又自然,輕鬆到讓提問的人不覺得尷尬與窘迫,輕鬆到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在家對著鏡子練習這句話很久了。

E真的長得很漂亮。有個兒子跟著爸爸。妻子終日奮鬥自己的事業,大半夜回家,家人已熟睡;早上又比家人晚起,見不到兒子與老公。大概是如此,所以分開。但她的事業有聲有色,渾身自信讓我突然覺得離婚或許不是件壞事,又或是說,單身恐怕會更好,結婚才比較容易變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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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龍的那鍋湯,是所有人的心靈寄託。

龍山寺附近有家小店,阿龍正是店家主人。小店販賣各式各樣的炒飯,舉凡蝦仁、牛肉蛋炒飯的平民風,到鮭魚、鰻魚炒飯的精緻路線,阿龍無一不精通、無一不包辦。小店裡桌子沒幾張,椅子沒幾把,每逢時鐘指針一到十二點,客人倒像一隻隻自動順游到河道竹桶裡的鰻魚,椅子被佔滿了,站在一旁等,店裡沒空站了,到店外等;看來沒時間等了,還是不願轉戰其它店家,非得外帶一盒炒飯才可以;這就是大家對阿龍的深情。

阿龍的那鍋湯,就擺在店內的門口處。供客人免費食用,不同於一般店家那只有湯沒有料、如同洗碗水的免費供應,阿龍的大鍋湯,顯然是現代的聚寶盆,大湯杓空的下去,總是又沉又重的被提上來;夏天,碗裡的酸辣湯盛滿豆腐、豬血、木耳、筍絲、紅蘿蔔一樣不少,碗裡擠滿了食材找不著縫隙;冬天,才剛走到店門口,就聞到濃厚的麻油香,於是一定有人說:「阿龍今天煮麻油雞!」大鍋內的雞肉不用湯杓攪動就看得見,濃褐色的麻油稠度適中的漂浮在雞湯上,鍋裡閃爍的金黃光澤,升騰起的暖和蒸氣,是寒冬裡最溫暖平靜的瞬間,而這就是阿龍對大家的呵護,一年四季始終如一。

因此,阿龍的免費大鍋湯,反而成了店裡的重頭戲,每個人一走進店內,一定滿懷熱情的拿著碗、掀開鍋蓋,不用使勁撈,阿龍的心意便滿滿的都在大湯杓裡。於是阿龍的店,漸漸成了四周圍上班族的心靈診療所。那鍋湯,是以食代藥的最好證明;絡繹不絕的客人,表明了對阿龍最堅固不移的海誓山盟。

說來這也是萬華區裡的一個謎:沒有人知道阿龍到底是誰。為何這麼說?因為小店的主人是一對貌似兄弟的青年在當家,那對青年,到底誰才是阿龍,不得而知;掌廚的阿龍一號,總是戴個口罩以保護顧客的食用衛生,口罩上的那對眼眉,散發出銳利有神的力道,濃眉大眼、炯炯有神,腳下總是一雙看來耐用舒適的慢跑鞋,是一號阿龍最有力的表徵。當一號阿龍在廚房裡大火快炒、渾身散發出男子魄力的與鍋鏟奮戰時,同樣濃眉大眼的二號阿龍,則在外殷勤的跑堂,二號阿龍眉宇之間流轉著溫順與謙遜,然而這樣的二號阿龍,卻可以讓每每客滿的熱情小店裡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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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住在夏威夷,沙灘與住家之間只隔了一條街。既然住在夏威夷,想當然爾David自然就有如夏威夷那永不熄滅(?)的陽光笑容,以及戴起太陽眼鏡那讓人無法自拔的帥氣(?)David其實已不年輕,快要進入40歲熟男境界的他,有著經過熱帶島嶼薰陶過的一派輕鬆自然,交談起來從未讓人感到壓力與拘束,外表看來像是二十歲,讓人不禁羨慕,夏威夷的人生,多麼美好。

(雞尾酒插小洋傘)

為了不再麻煩的切換鍵盤語法,接下來一律稱之為大衛。

帥氣的大衛在夏威夷島上有著一份正當且不錯的工作,每天固定上下班,有點忙又不會太忙,每天固定上健身房、跑沙灘,根本就是個夏威夷島陽光系男人。但是在這樣規律的人生之下,大衛心裡卻有個不為人知的單純堅持:他由衷的希望未來的妻子,是一個對於「穿著bikini」這件事會感到自在的女人。因此也為了這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堅持,讓他至今仍在人生中尋尋覓覓。其實,這根本無關於bikini,這只是個比喻失當的比喻,大衛真正要找的,只不過就是一個跟他一樣熱愛沙灘的女人而已。

我大笑,拜託,你就住在沙灘對面耶,怎麼可能找不到這樣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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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8389630_0.jpg 〔圖片取自官方網站〕

雖然知道德國人的幽默很低調,但還是看了這部喜劇,又雖說是喜劇,除了娛樂的目的,重點仍在於種族與跨文化,只不過是以輕鬆無俚頭的方式表現而已(我們要相信,德國人的無俚頭依然很優雅)。一個義大利裔的德國新娘與一個德國男人,一雙純德國人的公婆,與一對由德籍岳母與義籍岳父組成的娘家。兩種國籍多種組合排列,以及多元的文化衝突與無論如何也抹滅不了的種族歧見:「義大利人的神經病基因庫會隔代遺傳」、「冷酷無情凡事按表操課的死德國佬」、「兒子,種族融合與被同化是兩回事。」看到這裡,應該就約略知道這部片相當熱鬧(我們仍要相信,德國人的熱鬧仍然帶有一絲討論課的冷靜)。

跨國婚姻有多困難?準確一點說應該是「跨種族」、「跨文化」,撇除語言問題不談,許多文化差異上的小細節,或許就足夠讓佳偶變怨偶。曾有位女性朋友只因無法適應異國婚姻帶來的種種問題,一回台見到熟悉的人事物,眼淚便不爭氣的直直往下掉;好一些的,婚前進行「跨文化婚姻諮詢」,對這樁婚姻慎重再慎重,即使已傾全力做最萬全的準備,準新娘依然眼露憂慮:「我怕以後我們會對彼此失去耐心。」除非妳老公是金凱瑞,每天都在演喜劇,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然每個人都會有對婚姻失去耐心的時候,例如老公忙於工作而妳又要接老大放學、送老二去上鋼琴課,晚餐還沒煮而隔天老公要出差的行李還沒準備;然後又突然想起下禮拜老三要去夏令營了而明細單上的東西都還沒買!

這不就是婚姻嗎。以一個星球頻道探險觀察者的角度所做的報告。

婚姻的本質,好像與「是否嫁老外」這件事無關,不用對金髮碧眼賦予更高的期望,老外說穿了也是人,在婚姻裡遇到困頓與無解的場面,誰還談得上尖頭慢不尖頭慢、體貼不體貼。婚姻幸福與否,跟另一半的產地無關,無論妳是因為產地限制嫁給本國人,或是緣份就注定不分國內外,好像沒有一樁婚姻可以免風險。這大概就像是收拾包包攀登聖母峰,出發前妳也會有隨時掛掉的心理準備,但因為妳窮極一輩子就是為了在這座山上達到人生的另一個里程碑,所以還是會開心到忘記準備氧氣瓶就直直往上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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