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藏匿於竹林花草裡的餐廳,很低調的立在鄉間小道轉角處。低調到像是希望自己被神隱,低調到我很猶豫要不要大聲嚷嚷:「就是這家!有活魚還有味噌湯!」畢竟乍看之下,以為它頂多就是賣賣山菜與山豬,幾碟醬菜與稀飯吧。但,當下果媽對於眾人可能感冒的憂心程度,已直逼當年黑船近逼日本時攘夷派的驚慌,眼前只有熱食才能夠安定身為母親(那毫無道理可言)的神經質,於是乎我裝著一派熱情:「這家這家!」臉上帶著歡喜,一副「我好喜歡這家呢不讓我吃的話我可不依」的樣貌,果姐眉頭一皺:「喔好啊。」拾級而上,這才發現餐廳雖身處看來繁茂沒有秩序的眾多植栽之間,其實樹木花草卻是錯落有致,層層疊疊,活像時代劇裡搭起的專業布景。無論如何,請賜我有碗熱騰騰的味噌湯。

 推門而進,鈴聲叮噹響。玄關窄小,擺飾之多:牆上掛的、貼的、懸著的;桌上擺的、立的;天花板上吊著的;而正前方大喇喇的站在櫃台旁的狸貓──搶在所有事物之前,先一步奪得我的目光。用食指輕輕戳了果姐:「前面有……狸貓」果姐無所謂的瞄一眼。該隻狸貓,身高約四十公分,頭戴斗笠,一手拿葫蘆一手拿釣竿,一副剛剛才從前門走進來的模樣。看著狸貓圓滾滾亮晶晶的雙眼,一看便知是玻璃珠,斷定是假的後,心一定,口氣變成:「哇,是狸貓耶!」我喜愛狸貓,來自於牠們在日本傳說中那古靈精怪的樣貌,以及極富人性的想像,我始終相信牠們會挺個圓滾滾的大肚隨著三弦琴跳舞。

阿姨頂著八○年代王子麵捲捲頭,滿臉笑容的引領入座。四方形的大桌,中央有著簡便的小型瓦斯爐,爐上有乾淨光亮的烤網,餐桌四邊圍著沙發,其中一面沙發椅背後,便是一片窗。而我就躦進窗前的那排沙發。喜滋滋的翻開菜單,有,有,有味噌湯!一種傳說故事裡「喔這怎麼會是真的」的幸福感頓時蕩漾開來,嘴角浮著微笑,不僅有味噌湯,還有肥滋滋的魚!只見菜單上都是魚料理定食以及海瓜子味噌湯,丹後王國一定有什麼神吧,在掌管像我這樣隨時想吃魚與味噌湯的任性傢伙。

可惜,王子麵捲捲頭阿姨很忙。從八○年代才有的熱水瓶裡押出四杯熱水給我們後,便說,白飯還在煮呢,你們先看看要吃啥,我等等回來喲。語畢,幾乎是以小跑步的速度奔回了店面後方,她這才消失在我的眼前,另一位短髮阿姨又從後面小跑步奔出來,招待另一桌客人。二十分鐘內,我反覆看著菜單,看上好幾回,二位阿姨也店前店後來來回回奔跑好幾回。這,阿姨,我餓。王子麵捲捲頭阿姨終於發現有一桌客人始終很客氣的保持飢餓狀態,趕緊來點餐。點完,心裡有說不出的滿足感,在這寒冷而偏遠的丹後王國,還有一間這樣溫暖、有魚有湯的店。全然放鬆的往椅背一靠──卻覺得自己的頭似乎碰到了什麼。輕輕的東西,輕到差點被我弄倒。轉頭,一雙圓滾滾亮晶晶的大眼睛,不偏不倚、沽溜沽溜的看著我。

倒抽一口氣,……再,一口氣。即使我覺得牠應該是假的。

用食指輕輕戳了果爸:「後面有……狸貓」果爸無所謂的瞄一眼:「喔,這很像真的喔。」頓時渾身起雞皮疙瘩:「不是吧,怎麼可能。」果爸:「是真的,這是標本。」「不可能啦,現在還有誰會做這種事?假的啦。」皺眉。果爸又再仔細的端詳站在窗台上的狸貓,篤定:「對,這是標本。妳看牠的指甲,假的怎麼可能會這麼尖銳?」果爸指指那窗台上小小、細細的腳掌,伸出來的指甲,極為尖細,以極小的幅度微微彎曲,還、還有些黃。我越是皺眉,越是不相信這是從活狸貓做來的,我的頭就捱得牠越近。直到,我覺得牠的毛的確看來不像假的。

我就這麼一直轉頭看牠。看到脖子酸了,白飯與紅燒魚送來了,我這才轉回頭。卻又只這麼三秒,我又忍不住回頭看著這隻也拿著釣竿的狸貓。(我說啊,我吃的這隻魚該不會是你幫我捉來的吧?)眉頭又一皺,眼眶後面開始有點熱。果爸瞧我不停轉身看狸貓,好心問:「跟狸貓一起拍一張照好啦?」頓時怒氣燃起,以這輩子最正義凜然的口氣道:「不行。不可以照。我們要尊敬狸貓。」說完,很正經的挾起一塊魚肉,吃下。我這正義凜然的口氣,讓果爸像是挨了一頓罵。果姐打趣:「阿果說,我們要尊敬狸貓。」我的眉頭從此皺起再也打不開,因為瞄到店裡的另一角,還有二隻狸貓。所以這家店逮了四隻,說不定更多。

雖然在狸貓水汪汪的大眼注視下吃魚有點罪惡,但我真的很餓。而魚,又是紅燒的。阿姨,我還要再一碗飯。可惜,二位阿姨都很忙,店前店後就她們二位在招呼,一下客人一下廚房,可能廚房內也只有一位廚師哦,果爸說。嗯大概是吧,我回應。二位阿姨的手腳俐落令人印象深刻,彷彿是二隻靈活的狸貓在森林裡快速的竄來竄去。

一愣。

哦。這,搞不好。

難怪煮飯的速度慢了點,應該是,廚房裡也只有一隻,嗯,一隻狸貓在忙吧。

那,我再來一碗海瓜子味噌湯。

你們小小的手掌撈海瓜子會不會很麻煩呀?真是有勞了。

轉頭再瞄了眼背後的狸貓,你,都是晚上出海捕漁吧。

轉身,不懷好意的看著盤裡的紅燒魚。

短短的耳朵,尖尖的嘴,捕起魚蝦來,表情一定很得意。那,除了海瓜子,再來隻花枝,我要現烤。

海瓜子味噌湯端上,花枝端上,放上烤網,水氣碰到火,滋滋滋。王子麵捲捲頭阿姨熟練的分割花枝,這裡一塊那裡一塊,分明不用刀剪也可以徒手來的啊。

果然,還是白飯最後補上,畢竟是狸貓嘛,對於煮白米飯比較不熟練,無仿,無仿。

最後笑著吃掉第二碗白飯與第二碗海瓜子味噌湯,花枝滋滋滋,狸貓手上的細釣竿被我偶爾往後靠的肩膀弄得晃呀晃。突然覺得想吃魚跟味噌湯,就有魚跟味噌湯,好像說是巧卻也不是巧,八成是這店裡的狸貓早就知道我會登門拜訪。

這家餐廳,既沒為它的外觀照張相,也沒能記得它的名。

滿腦子都只稱它是狸貓餐廳。

下回故意選個深夜去敲門,說不定在門口就遇到拎著魚隻的七隻狸貓啦。

難怪,這家餐廳要這麼低調。

IMG_3463.JPG  

上圖:狸貓煮來的紅燒魚套餐,中間那盤配菜也是魚,是醬油煮過的小魚。狸貓嘛,最會做魚料理。右下方為白飯,左下方為海瓜子味噌湯。都很神祕的用蓋子蓋上了(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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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jlin2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