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內果

警衛聯絡了該棟大樓的四位清潔阿姨，我則來不及等他聯絡好就衝向地下樓，B4。那是第一次到那棟大樓的地下樓，也是最後一次。不僅灰暗，又空無一人，覺得隨時都會有奇怪的生物從某個角落竄出。一個人在那等了約兩分鐘，恐怖而漫長。終於四位清潔阿姨都下樓來，她們都知道這就是八樓那位出錯的編輯。「ㄚˇ姨～～我有一張紙好像被妳們收走了～」我的表情結歸丸。「剛剛從八樓收下來的是這箱…..」清潔阿姨滿臉同情的拉來一大箱廢紙。「啊這麼多！」我看著那大箱雜亂無章的廢紙，牙一咬心一橫。最後所有清潔阿姨都下海幫忙找，我看得出來，她們那充滿同情的眼光與那「我們給妳信心」的溫暖笑容。

我就知道我可以找到。最後向清潔阿姨與警衛伯伯道謝，拿著那張被揉成一團再也攤不平的薄薄簽名紙，回八樓。在電梯裡，我忍不住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那時，額頭都是汗珠，不知是著急逼出來的，還是翻垃圾逼出來的。嗶，出版社那被清潔阿姨擦得閃亮亮的玻璃大門應聲打開。助編探出頭隔著玻璃隔間，看著我；我手舉起那張紙，揮一揮，找到啦。回到位子上，我的主管仍在忙碌，完全不知道她家的執編發生了什麼事。「桌子該整理了啦！阿姨都分不清楚哪個東西是該丟的了。」助編笑道。

其實是大可以打亂美編排好的進度，向醫師賠罪、再請他快遞一張，但作者鐵定會覺得這家出版社的編輯訓練不周、態度不佳，讓我的粗心卻賠上老闆與公司的顏面。作者或許不會直接以言語表明不快，但潛在的負面印象卻一定會形成，如此一來，拼命找到這張紙絕對是值得的吧。這樣注重小處與細節的努力，大概也就是這家出版社拼了命要給我的訓練。雖然我最後還是為了「小處與細節」與主管翻了臉而收拾包包走人，但這次出走還是讓我忍不住思考，在職場上，我對於將細節做到極致完美的細心程度與承擔責任的力量是否真都還不足夠。

在每個人都會經過的大門口打翻了這大杯700cc飲料，弄得到處濕答答黏膩膩，林媽媽本落了一句：「等妳爸回來去清就好了。」不用了啦，我說。垃圾車與廢紙回收區都翻過了，清一杯打翻的飲料沒這麼困難。弄丟的紙自己找，打翻的飲料自己清。這種基本負責任的態度，很慚愧的，我進出版社後才學會。或許「被保護的很好」的內幕很容易被職場前輩看穿，我進出版社後的第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奉主編之命，將廚房的水槽刷淨。我認真的刷了整整一小時，人事室經理看到都深覺不可思議，怎麼可以刷得這麼乾淨。主編則是給了我一個很滿意的表情，從此之後，這個被刷淨的水槽為我贏得了她的信任。接下來一年裡，二十五歲以前在家洗碗次數不超過三次的我，每次六十道食譜製作完畢，就得洗六十個以上的杯碗盤、清理兩大桌切碎的魚豬牛蔬菜水果；父母鮮少讓小孩提重物，我開始必需面對要一人提好幾大袋的沉重食材回公司；在家頂多拿塑膠刀切蛋糕，開始學拿大把菜刀剁雞剁魚；總是一個下午加上一個傍晚，六、七個小時過去才得以坐著，坐著不是休息，要趕快整理剩餘稿件與回覆當天滿信箱的郵件。

我一把抓起那吸滿飲料而看起來的確很可怕的報紙，塞入垃圾袋；發現那家我當初進入的出版社，在訓練我如何成為好編輯的背後，其實是訓練我正確的生存態度以及培養一個有力量替自己與他人承擔責任的肩膀；回想後來轉至其它兩家出版社擔任編輯的種種，憑良心而言，該家出版社的訓練的確在我身上收到些許的成果了。

我收回以前所有對該家出版社所有的負面批評（雖然它讓我很辛苦）。飲水思源，還是很感謝。當然最重要的，我還是希望沒有人發現一樓地磚黏黏的…….。